太倒霉了，我是在车里被抓的，就在后座，进行到一半。我以为我做的很小心很隐蔽了，可没想到还是被抓了。
但这也不能怪我。我实在太饥渴了。你知道的，我女朋友和我是异地恋，每次一见面基本啥也不做就是开房。开房就做爱。做完睡一觉她又得回学校了。这样根本无法满足我的特殊需求。
我也是听朋友介绍的，说有这么一个年轻女孩，才十八岁多，复旦大学大学的学生。我在网上看过她写的东西，真正的文化底蕴藏不住，而且身材高挑，面容姣好，举止得体。花上一点钱就能把她约出来，想干什么都行。一想到这里我马上就欲望膨胀，心痒难耐。
再说那天我们一见面，我就上钩了。她长得和一百年前老艺术范儿电影里的女演员一模一样，和小说里的那些女主角气质也相差无几，而且非常主动，一坐上车，就想开始。我连忙打断她，把车一路开到市立交桥桥洞子里面，这地方我白天踩过点，根本没车来，我觉得晚上就更不可能了。到了这里，我才松下一口气。
我们俩下车，然后又坐进后排，她问我，你想怎么来？我说，都，都行。我就是太久没有了。她说，来什么都行？我点头。
说来挺可笑，我也算成年人了，居然在一个18岁小姑娘面前犯怵。
小姑娘把鞋脱掉，裙子里探出一双长腿，蜷在座椅上，又从包里拿出一本普鲁斯特。我说你非要看着书才能开始吗？她笑笑，把书收回去，然后就正式开始聊了。
这个时候我真的一点也没感觉自己背叛了女朋友。我女朋友很好，可就是没时间陪我聊艺术，交流思想。我跟她在一起之前可不知道她的文学硕士学位和她本人的品性会如此不相称。
女朋友当然勉强也会和我聊一点，但她上网搞那些消解娱乐还有赚钱的东西更投入。和她在一起除了做爱就是聊赚钱，而且还是异地恋。可把我憋坏了。为了能和异性来点智力上的深度交流，我愿意铤而走险。
我知道这样很窝囊，会被社会主流瞧不起。现在已经是2190年了，资本位社会后期，经过全球民粹思潮危机，经济矛盾频发之后，世界反而都达成了共识，走向了和平。就好像历代的人们总是能在动荡里适应和妥协一样。况且战争已经是历史了。世界已经有60年没爆发过真正的战争了，也有一百多年没人写新的东西了。大家就是解构再解构，忍耐再忍耐，生活就像一团污水，你以为它到了下限，可它没有下限。
无知就是力量！消费即是正义！现在大家都知道只有继续扩张资本才能维持社会运转，人人都要做贡献才能维持社会发展。读书，聊天，这种活动不仅不能拉动消费，不道德，还很无趣很无聊。我自己都对自己这种羞于启齿的欲望感到惭愧。
我是个无耻的蠢货，脑子里装的都是没用的知识。还天生爱读书爱学习。可我现在实在受不了了。对面的女孩已经开始从普鲁斯特的生平，聊到《追忆似水年华》，我觉得自己好久没有这么爽了，于是也开始聊自己的见解和感受。
她突然打断我说，你是不是喜欢思维更抽象一点的？我拼命点头。于是我们又聊起了黑塞，叶芝，爱略特。
我越聊越兴起，她跟我说聊这些象征主义得加钱的时候我正口若悬河，所以只是用眼神告诉她完全没关系，嘴巴却一刻也没停下来。
而她就在旁边认真的听，一双眼简直像是黑暗里的两团火苗。我看到她接过的眼睫毛，一看就是没花多少钱做的，杂乱却性感，像是荒野中莺飞草长的植物。不时她也会插上一句话，或是帮我做个小总结，每一句都是那么多恰到好处，让我产生强烈的共鸣。我真的越聊越兴奋，脑子里什么其他的事都不在乎了。
可到后来，我聊到自己正在尝试创作的科幻小说时，她突然按住我的手说，今天就到这吧。我正在兴头上当然不依，她却说，我们已经聊了两小时了，时间到了。我一看表，八点到十点，是该回家了。可我此时已经失去了理智，就告诉她，我愿意包一通宵，钱不是问题。她很犹豫，看着我说，你知道写书是犯法的？尤其是写科幻。
我当然知道写书是犯法的，我还知道在公共场合不准聊流行文化以外的任何书刊影视，陌生人之间，网络上任何思想交流都是违法的，而且是极其不道德的。可这不就是我来嫖娼的目的吗？
我反拉住她，保证我只是想想，绝不会真的写书，更不会提到她。再说我也不知道她的名字。一番交易之下，她才勉强答应。
这里就是我后来被抓的主要原因，如果当时我老老实实回家，那就一点事都没有。可我就是太贪心。时间突然从两小时变成了一整夜，我们两个的心态都放松了下来。可能是因为生意谈妥了，姑娘摇下窗户，点了一支烟，笑道，你怎么聊的这么猛，你女朋友呢？
我说，别提了。我都想分手了，她就是为了钱才去读的大学。还硕士呢。
姑娘咯咯的笑，现在不都为了钱才去读大学吗？要不然现在一个大学一共才几百个人？就是人人都知道读大学 不好，会被看不起嘛。可是社会总需要有人去读嘛。毕业给小一百万呢～
我说，我可是真的为国家做贡献才去读的，而且我真挺喜欢的。
她说，你这是少数情况，你这样的人很少了。
我说，那你呢？也是为了钱？
她坏坏一笑，说，你猜。
我说我猜个屁啊，你肯定是为了钱啊。你就会附和我，我刚才一提出见解，你就说哦哦，对对，好厉害亲爱的，你说的好深啊。
我学着她的样子说话，她笑着推了我一把，说讨厌。我又问她以后有什么打算，她吸一口烟说，no plans。
她说no plan的样子，可真是诱人，桥洞墙上都是看不懂的日文涂鸦，昏黄的灯火和烟雾缭绕的背景里，她像一块巧克力一样散发着诱人的魅力。我知道下半场又要开始了。
我原本想和她聊毛姆的《寻欢作乐》，这是我最喜欢的二流小说，还有某个短篇故事里的女演员，都和她带着同一种魅力。二流的魅力。可我这会儿脑子里却出现了荒诞不经的感觉，甚至开始觉得一切变得魔幻，我张口说的是科塔萨尔，博尔赫斯，是一种突如其来没有耐性的快感和躁动，妄图用作者来掩饰。她仿佛察觉到我的不安，感觉到我突然把自己的聊资转换到一个略尴尬的地方，所以开始把路子往回带。我很感激她的敏锐，于是跟着换了话题。
我们从拜伦聊到普希金，海涅。又从狄更斯一直聊到雷蒙德卡佛。仿佛是要过够历史的影子。后来我们又开始聊艺术，哲学，宗教。在凌晨三点我被警察逮住之前，我们实打实的聊了很多东西，停在卡尔维诺的时间尤其长。
其实短短几个小时要聊这么多东西也不可能很仔细，更像是潦草结束的快餐，可我就好像打开了高潮的闸口一样停不下来。
我们对书中角色的看法也交换很多意见。其实后来那段时间我已经很满足了，不再总是想着表达，而是随意的跟着她聊，只是强迫症一样跟着补充一些东西，不时开开玩笑。我给她讲了我写的科幻小说，当然只是灵感和创意，我可不敢真的写下来，会被抓的。我讲起那是一个禁止性交的年代，是在2420年。主人公违反了性交条例，被送往外星监狱的路上，经历了一系列的奇遇，还去到了另外一个星球，那个星球。。。（拙作《2420禁止做爱》）
她听的很入迷，却也很不安。我见她有点害怕聊这些，于是慢慢不再说话，她渐渐占据了主动，开始带着我一点一点的过着，但只偏心于她自己喜欢的，就这样她好像也很尽兴，还问我要不要经常见面。
我说，当然，下次我想花更多的钱，她便问我什么意思。
我说你可不可以给我介绍两个同学，你们一起来。一个给我谈谈斯宾格勒，一个给我分析一下布尔加科夫.帕斯捷尔纳克的那些没能发表的小说，然后你就和我接着今天的话题往下讲。
哇哇，你可真会玩，她似笑不笑的看着我，突然认真的说，那可会花你很多钱。
我说没事，没关系，就当是促进消费了。
也就大约是我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警察开始收网了。可车里的我还不知道。我问她，你包里都装了什么书？
她说，好几百本呢。给你看看？
我刚要探过身，突然警铃大作，几道强光打过来，吓得我当场就尿了一点点在裤子里——聊了一晚上太投入实在舍不得去小解。
几个警察命令我们下车，其中一个黑人说，我们已经录下了车里的谈话。好几个小时，付钱让人和你聊人类学，社会学，还有托尔斯泰是违法的。
我也是第一次被抓，直接被粗暴的按在地上，还看见那个姑娘已经被粗暴的带走，等待她的是大学校内的违规处罚，情况可能比我严重的多。
无人摄像机在空中记录执法过程，我身后那个黑人警察还在继续说，你还涉嫌组织聚众文化传播，艺术鉴赏和评论活动。。。我恼火的回头大叫，滚，滚回你自己的土地，你凭什么对我执法，你们这些什么也不懂的混蛋！你他妈的
随后我的脑袋就挨了一棍，没了知觉。
我醒来的时候，是在医院里。
我女朋友赶来帮我摆平了这次事情，还陪护我住院。依然还有执法人员监视我，等我去法庭走个过场留个案底，当然，还有巨额的罚款。
嫖娼这种事情大家也都知道，可大可小。可最重要的是女朋友没有怪我，反而在没人的时候捧着一本书在我床边读。我们是已经记录在册的情侣，自然不会有人干涉。我也知道她，只是想过平常的生活，并没有什么错，但我也并没有突然就和她志趣相投了。相反，可经过这次经历，我心里已经种下了种子，我知道这事只是一个开始。
我时常在无人的夜晚，翻阅那个姑娘遗落在我车后座的那本普鲁斯特的《追忆似水年华》。打开封面，她用古老的钢笔在扉页写了整整一页的卷首语。她的字迹，在每个直勾转折的地方，都以圆润的方式渡过，每个字的最后一笔停留处，都微微上翘，与现代那些实用工整、简洁有力、目标用意一目了然却苍白单调的建筑完全不同，却与古典建筑里常见的那种复杂而带有诗意缠绕的建筑装饰品不谋而合。
明明婉转隐晦，但读完整篇卷首语，一股生命野蛮的美感会毫无遮掩的扑面而来，滋润我属于这个时代的那颗早已灰死的心脏，一个个淡淡的向上卷曲笔锋，感觉就好像是对残忍而暴力的命运露出调皮的微笑，仿佛这些字都会跳跃起来，变成一场壮烈华美的舞台剧演绎着我的心事，每一次表演都让我潸然泪下：人不该只有社会属性，还应该有天性的自由，而要保护这天性，就需要对某些东西的绝不妥协，虽然注定举步唯艰，但仍会走下去，无怨无悔。
多年以后，我组织地下俱乐部，名字就叫世上最孤独的读书俱乐部。我成了犯罪头脑，或者说是老鸨子。一茬又一茬的人在我的秘密组织下交流文化，宣泄不为人知的私密欲望。人们终将迎来一个崭新的世纪，可我再也没见过那个有着杂乱而扑朔的睫毛，眼睛像一团火的女孩。
2018-11-20
王俊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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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12《在我理想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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